初入海棠湾法庭的院落,满目的青葱总能让人沉静下来,忘却骄阳的炙烤和案牍的琐碎,醉心于远离都市的那份清幽,以及法庭的庄严肃穆。院内一米多宽的小径,被两排印度紫檀紧紧拥在怀里,浓密的树叶遮蔽住烈日和风雨,却仍由斑驳的光影在林荫间追逐、嬉戏。遒劲的树干上,散布着修剪杂枝后留下的疤痕,透着岁月的沧桑,讲述着历久弥新的故事。我们看得见树,可记得起种树之人?
上世纪90年代,藤桥法庭结束了寄居的境遇,在椰林村落了家。6亩地的小院,两栋三层小楼,前楼办公,后楼住宿。20多年来,庭长换了五任,历经陆、林、陈、孙、杜,如今已由第六位接棒了。而法官、书记员等,退休的、轮岗的、挂职的、辞职的,来来往往,怕也记得不甚清楚了。可这里从来不缺少他们的故事——谁住过哪个房间,谁有过什么糗事,谁是那么的敬业,而谁又是“马大哈”。他们的故事,并不曾记录在纸上,却至今仍不断被娓娓道来、栩栩如生,成为法庭餐桌上“鲜辣的佐料”。是谁,在记录着法庭的流年?
法庭作为基层法院的派出机构,其乡土气息分外浓郁。无论是家长里短,还是田间地头,老百姓们遇到想不通、理不顺的事情时,嚼着槟榔,汲着“拖拉板”(即拖鞋)就来到法庭,要求主持公道。随着海南国际旅游岛的开发和三亚国际热带滨海旅游城市的建设,二十年间,藤桥、林旺、田独(吉阳)等地名都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,藤桥法庭的辖区和名称也几经变化,现名为海棠湾人民法庭。但无论法庭如何更名,老百姓们都知道,法庭就在三桥路口那里,就是老国道旁边。来到法庭后,也不找庭长、法官,也不用管立案庭、调解室,直接就找“阿弟”。似乎,阿弟就是这个法庭的符号和象征。谁是阿弟?
1993年11月,19岁的阿弟来到藤桥法庭,职务是“公务员”。当时的“公务员”,是指外聘的处理法庭卫生、水电、保卫、送达等事务的工人。90年代初,法庭没有通电,每天用小型柴油发电机发电。为了怕发电机“烧干”过热,阿弟每隔半个小时便要给发电机添一次水。到了晚上十点时则全庭断电,仲夏之夜,无所消遣,唯有星辰,伴他入眠。90年代初,法庭没有通自来水,便在宿舍楼旁掘了一口水井。每天清晨,阿弟会提前烧好一壶水,等大家醒来或从市区赶来时,便有热水泡茶;每天傍晚,阿弟会从水井里汲很多担的水,供住宿在法庭的同事们洗澡。因为水井挖的浅,渗水量有限,待到需要浇树浇草时,阿弟又会拿起十来段水管接起来,从附近的水稻田里引水来灌溉法庭的一草一木。90年代初,法庭还没有配备小汽车,阿弟便用自家的“三脚猫”(海南人对三轮摩托车的叫法)拉载法官们到农场、连队里办案,一去便是一整天。因为“私车公用”,庭长答应每趟出车会补贴一点油钱,后来又因法庭经费短缺,便不了了之了。如果有替代的交通工具时,阿弟也舍不得总开那辆“三脚猫”,毕竟烧油也是一项大开支。当有大要案的判决书拟稿需要送到市区给院领导签发时,阿弟便会坐“万山”去。“万山”是当地老人对陵水县往返三亚市的中巴车的称呼,“万山”途径藤桥镇。大概是因为山路崎岖,过了“万水千山”才能到三亚,人们便取意于此吧。
1997年6月30日,农历是5月份,阿弟和一个“疯”女人结婚了。这时候,基于年龄和阅历的缘由,阿弟成为了大家的“弟哥”,阿弟老婆成为大家的“嫂子”,这个称呼沿用至今。嫂子为什么“疯”呢?这是她自己说的——“我当年一定是疯了,才嫁给你们弟哥的。”如今,20年过去了,当年的嫂子究竟有没有“疯”,没人知道。但,那时的弟哥和嫂子,一定爱得很疯。婚后,弟哥一如既然的为法庭奉献所有,嫂子始终如一的为弟哥奉献所有。尽管,嫂子有时也会念叨——“结婚第二天,他就去上班”“怀孕后,我挺着大肚子,背着药筒去田里打农药,你弟哥还要去上班,一天假都不肯请。”结婚前,一直住在法庭的弟哥,婚后搬到了小两口的新巢。第二年,新的生命诞生了。第三年,为了兼顾工作和生活,弟哥又携妻挈子,搬回到法庭住,一住又是十余载。
1999年,任命文件下来了!文件上的一字一句,弟哥至今仍记得很清楚——“那时候的章,也是奇怪哦,印油好像是紫色的,不像现在都是红色。”当被问及在法庭工作多年,什么是最高兴、最深刻的事情时,弟哥讪笑道“也没什么最高兴的,发工资的时候最高兴”,沉思须臾后,弟哥说“任命我当书记员时,最高兴。”当了书记员后,弟哥不仅要兼顾法警、司机的工作,更要肩负庭审记录的重任。早年间的庭审,要用笔来记,对体力、脑力的消耗都很大。每次开庭的前一天晚上,弟哥都会早早睡觉、养足精神,不然记录时头会晕晕的。之后,电脑慢慢普及了,开庭要用电脑打字记录。弟哥没有接触过电脑,便找时任孙庭长的爱人教他,自己也复印一张五笔字根表,没日没夜地练习,竟然只消半个月便“出师”了。监察科的科长来法庭考核书记员的打字技能时,随手在报纸上圈出一段,说“把这些打出来”,弟哥三下五除二便将它“码”出来了。
2004年前后,法庭开始聘用速录员来缓解庭审记录工作压力。此时,已历经十余年的能力锻造,足以独当一面的弟哥,开始协助庭长担负立案审查工作。虽然说是从庭审走向庭前,从业务部门转到窗口部门,但弟哥始终都是业务骨干。没有接受过法学科班教育的他,却将《案由规定》记得烂熟于心,无论是08版还是11版,哪类哪级案由他都能信手拈来。有时候,办案法官在阅卷时感觉案由定得不妥当,打算更正,但经过庭审调查后,才醒悟弟哥在立案之初对案情是“吃”得那么透彻,对案由把握得如此精准。
1993——2017,韶华婀娜,光影婆娑。人们能看见,苗长成树,可曾见,它深深扎下的根;人们能感知,青春不再,可曾想,他爱得愈加深沉。法庭偌大的庭院,满满当当地生长着各类树木,紫檀树、椰子树、棕榈树、竹子、芒果树、木瓜树、龙眼树、菠萝蜜树、番石榴树、杨桃树……唯有一人,曾给这全部的树培过肥、浇过水、剪过枝;唯有一人,用他的年华陪伴着这全部的树,从细枝嫩苗到枝繁叶茂、硕果累累。龚文弟,同事们亲热地唤作“阿弟”、“弟哥”。是他种下了这些树,并陪伴成长;是他守护法庭二十多年,迎来一批又一批的新同事,又送别一批又一批的老伙计,并用自己的记忆刻录下他们的故事。
龚文弟是海棠湾法庭的好工人。法庭初建时,除了两栋主体楼外,别无他有。每天除了日常事务外,他还负责将残留的建筑垃圾拾掇、规整。土地平整好后,他又开始挖坑种树,育苗浇花。清洁院落时,他熟练地操持着扫帚、锄头、铁锹等,扫净落叶、除去杂草荆棘,骑在人字梯上一层层地拽下棕榈树的枯叶。法庭翻修时,只有他知道厕所化粪池的位置,知道哪堵墙面要重视防水,知道电怎么走线、水怎么排管。
龚文弟是海棠湾法庭的好老师。无论是保卫、送达、驾驶,还是庭前准备、庭审记录、文书制作、装订归档,又或者立案、调解等,他熟悉每一项技能,并颇有心得。法警喜欢请教他,因为他熟知辖区里的每一个连队、每一条道路,每一个村落,每一个三岔路口,知道出入法庭的当事人中有谁吸过毒、有谁爱闹事。书记员喜欢请教他,因为他知道如何才能高效送达,什么样的文书模板才是最标准的,怎样装卷才能被档案室审核通过。诉讼法官喜欢请教他,来离婚的两口子到底是真离婚还是瞎胡闹?藤桥村委会的自留地,早年间是怎么个分配法?执行法官喜欢请教他,农药店赊账的某某,是真没钱还是死赖着?清理某处越界搭建的铁皮棚时,执行干警被阻挠、攻击的可能性有多大?
龚文弟是海棠湾法庭的好“家长”。法庭经费略有盈余时,他会提醒庭长要留好,因为五月份的台风来之前,要花钱请工人修剪树干。兄弟法庭来交流联谊时,他会提前问清楚有多少人,要不要在庭里聚餐,以便提前一天再去借些桌椅、锅碗,以便前一天夜里捉几只阉鸡来宰。紧邻法庭的住户人家,女儿出嫁了,孙子满月了,儿子结婚了、再婚了,都要给他送张喜帖,他也乐呵呵地去交了“罚款”、吃了“流水席”。有时他开玩笑地说,人家宴请的是法庭,所以这些份子钱应该由庭长来交。
龚文弟是海棠湾法庭的各种“好”。20多年来,得过太多的奖状,可再多的奖状也写不尽他的好;20多年来,被来来往往的同事们不停地赞誉,可再多的赞誉也说不尽他的好。20多年来,他无愧更有功于海棠湾法庭,他的好,应被称颂。而关于他的不好,知晓并有资格评说的只有一个人——嫂子——她从未说过。今年的情人节前夕,大家陪嫂子去免税店逛街,她为弟哥相中一块手表,2000多块钱,也是20年夫妻的一个纪念,大家都特别中意,但最终还是没有舍得买。回来后,大家拿这件事开玩笑,弟哥在一旁听着,很高兴、很幸福。心里有,是最缠绵的厮守!
2017年,弟哥43岁,在海棠湾法庭工作24年了。不同的人生,有着不同的活法,有的像波浪线,有的像抛物线,而弟哥与法庭的相守,是相呼相应、形影不离的费马螺线。按60岁退休计算,弟哥将继续陪伴法庭17年,平静而冗长,又或许能加入一些变奏。“二十年来寻剑客,几回落叶又抽枝。自从一入法庭后,直到如今更不疑。”共产党员龚文弟,愿不忘初心,继续前进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