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:曾经,有一块石头,一半做成了石佛,一半做成了石阶。石阶不服气地问石佛,我们本是一块石头,凭什么人们都踩着我,而去朝拜你?石佛说,因为你只挨了一刀,而我经历了千刀万剐、千锤万凿。这是一个励志的故事,讲述一个简单的道理——经历过打磨,人生才有价值。
我不忍心让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,于是杜撰了续集,想和诸君一起分享。石阶被铺在寺庙堂前,常听读诵解说经典,经万万亿善男信女踩踏而初心不改、岿然不动。历数劫之后,石阶得佛印可,来到佛祖座下。石阶问:世尊,我曾经有一位同胞兄弟,被刻成您的化身,在婆娑世界受十四那由他人供养,不知现在何处?佛祖道:寺庙后院的墙角,有一堆被淤泥掩盖的碎石,便是了。故事到此,告一段落。也许有人会困惑,为什么不起眼的石阶最终修成正果,而受人供养的石佛却成为淤泥中的碎石呢?且按下不表,耐心听我唠叨几句。
我是一名法官,如果你不太了解法官与律师、法师的区别,我会这样解释给你听——我是“吃了原告吃被告”的那种人。噢!你立刻就明白了。“吃了原告吃被告”,是中国法官群体长久背负的一个骂名,也可能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继续背负。我喜欢将真正的法官比作“地狱不空,誓不成佛”的“地藏菩萨”,只是这位“地藏菩萨”是民选的,且将哲学统治视为履职必备的素养而终身修行。在中国当下,“地藏菩萨”的地位和石阶相似。人们崇拜法治,希望通过法律途径来寻求公正,“地藏菩萨”则默默地扮演着人们追求法治道路上的一方石阶,承托起众人的脚步,其自身却被漠视、被践踏。我们的法官群体有些像欧洲中世纪的牧师,在信仰与信徒之间架构桥梁,却又背负一身骂名,比起贪婪的修道士,其下场更为悲壮——被羞辱、被伤害、被杀戮。
去年,微信朋友圈有一篇文章很火,题目为“法官应该高高在上”之类的表述,赢得了众多法律界朋友的共鸣。任何人都渴望被尊重,任何行业可渴望获得较高的社会赞誉度,法官群体也不例外,更何况这个群体因法治的信仰而赋予神圣的色彩。但中国的很多事情都有一个规律,当国民对于一件事情呼声很高时,那么这件事所处的境遇一定是漫漫寒冬。譬如人们疾呼要抑制房价时,则房价一定是卖方市场,且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会保持一路高歌的态势,尽管稍稍理智些的人都能理解高房价是一个巨大的迷幻的泡沫。法官群体的声誉也是如此,人们言必谈法治,却视法官如敝。
我们将“地藏菩萨”比作石阶,谁者可谓石佛呢?谁者尸位素餐、受人供养,作官老爷状而无益于众生便是了。权力的来源,大约有两种,一种是自下而上的,民权民主就是此类,一种是自上而下的,如权力神授或打江山者坐江山。权力本是一如,却有异质的两个载体,就像石阶和石佛,本是同胞兄弟,却又注定走上不同的道路。
人们尊石佛而弃石阶,尊“官老爷”而弃“地藏菩萨”,其原因是相通的,本意在于追求如如平等的信仰,在于追求自由公正的理想国,却成就了冷酷威严、不可违逆的众罗刹,成就了乌合之众的盲从和对帝王将相的迷信。话说至此,石阶可成真佛,石佛谓之假佛,其间道理不言自明。石阶、石佛本质都是石,其秉性已为天赋,岂因几笔刀功而迥异?创设公务员职位的本质是为更好地提供公共服务,却因各人的选择而生“地藏菩萨”、“官老爷”之别。
作为法官群体的一员,我们都有选择做石阶或石佛的自由,自身也具备选择、取舍的能力,不必妄自菲薄以致自怨自艾,仿佛只有藉着满腹的牢骚和卑微的祈求方能度日。但每一个选择,都会带领我们走上不同的道路。是常居秽土却发如是大愿,抑或贪恋荣华、坠于恶趣,何去何从,请君自裁。